“讹赔偿。”“不配当妈。”“吃儿子的人血馒头。”......瞅着天空怎么低垂下来了,太阳怎么在旋转,马路怎么如同波浪起伏,她扶了扶额头,有些站不稳。小玉正拉窗帘查看泼油漆的一伙人走了没,却看到阳光下,几欲跌倒的吴蓓。她拉开门,冲出去,扶住了吴蓓。“吴姐,吴姐......”小玉将她扶了进来,吴蓓躺倒沙发上,小玉接了饮用水递给她,她轻轻抚了抚吴蓓的背:“吴姐,天太热了,你跑了一天,中暑了。”
林渊躺在椅子上,头往后伸,调出短视频,看到了有关吴蓓相关话题新闻下的评论,热赞最高的一条是:——孩子出车祸死了,孩子妈先在家化个妆,换身衣服,再出门。
这条评论大约有二十几万个赞。
紧接着排第二赞数的是:——长得挺好看,可惜心太狠。
这条评论下很多追评大约是说:——整容脸。
——化妆化的。
或者更加恶毒的类似:——好看吗?孩子的命换的。
此外还有一些诸如:——不哭不闹这么冷静,一点都不像孩子死了,肯定在计划着如何讹学校钱。甚至还有:——肇事司机也太惨了,小孩子突然跑出来,根本预料不了。
其中散布着星星点点诸如:——校园不可以开车吧!
——不哭不代表不伤心。
——你们别搞受害者有罪论这一套。
但是这些评论声量太小,被淹没在一边倒的对吴蓓的口诛笔伐中。※
吴蓓冷静地启动了汽车,低头调出导航,前往交警队。
再一抬头,脸颊上被泪水冲去两道脂粉,面容斑驳。
她摸了摸脸,湿哒哒的。
翻开车顶主驾驶位的镜子,细细补了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她记得大约是十六年前吧,2004 年,她十八岁,高考前夕,也是这样的六月时节。
北邙洛宁县,金黄的麦穗在烈日下低下了它们骄傲的头颅。
她正在割麦子,看到不远处一群人推着一辆板车走来,人群噪杂,混合着夏日蝉鸣,使人焦躁不堪。
板车却向她家地头行进,她看到同村的叔伯混迹在推板车的一群人里,板车上躺了一个人。
穿着白色背心,我爸今天穿的也是白背心。
可是这村里干农活的男人除了光膀子,都是穿着白色勉强盖的住前胸后背的白色棉布背心。
怎么会偏偏是自己的爸躺在板车上呢?
吴蓓拍了拍自己的脸: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干活吧。
“蓓蓓、蓓蓓......”自家大伯喊她的名字。
吴蓓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沿着田垄走到了地头。
她才敢仔细去看,板车上拉着的闭着眼睛的人竟真是她的父亲,吴由军。
那时的她也和现在一样,她甚至是笑着问的,“大伯,我爸怎么了?”
吴蓓的大伯说两个人早上一起去脱麦壳,半路上吴由军就昏迷了,送到镇卫生所医生说已经死了。
吴蓓伸手拉了拉吴由军垂下来的手,已经凉了。
她把额前碎发别在耳后,依旧面带微笑地对众人说:“那还是麻烦各位叔伯们,把我爸先送回家里。”
办理后事,出租田地,退学。
吴由军的头七是中午过的,南下打工的车票是下午的。
她没空哭一场,甚至不能当着众人面哭:他们虎视眈眈着她家的十几亩田地,三间土房,一处宅基地呢。......2010 年她在昆明的某宾馆里将吴晓晨的爸爸捉奸在床,怀里的吴晓晨才刚满月,他哇哇大哭。
吴蓓也没有哭,她打官司,分割财产,离婚,给吴晓晨更换母姓,带着孩子回到北邙,一边看孩子一边在文玩城开柜台,卖各类手串。
吴蓓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从十八少艾变成三十六岁眼角淡纹的女人,不变的是她越发不会示弱,不会在人前哭。
吴蓓“顺路”去律所,载了一位擅长交通事故的刑事的朱律师与她一起去警局。
她开着车,目不斜视地说:“如果不能死刑那就顶格判刑,我不接受任何民事赔偿,这就是我的诉求。”
从警局出来,她又将朱律师送回律所,与她挥手道别,开着车前往珠宝店。
晓晨是不在了,但是打官司也要花钱,以后也要为自己养老考虑,不开门做生意没得钱,哪一样都实现不了。
珠宝店临街是玻璃橱房,为了安全,傍晚打烊会拉上厚厚的天鹅绒窗帘,可是大白天的,怎么拉着窗帘,也绝不会是店员小玉偷懒,因为玻璃橱窗上被泼上了红色的油漆。
红油漆一大片,滴落蔓延,如同晓晨死去的那片水泥地。蔓延的血迹。
吴蓓一阵想要呕吐。
她拿出手机准备给小玉打电话,询问是什么缘故,却先被显示 99 条的短信提示吓了一跳:今天既不是购物节,会有各个电商网店的短信轰炸,也不是生日会收到银行和保险公司的祝福,怎么凭白无故收到这么多短信,她点开后才发现:“99”这个数字只是表象数字,后面还有一个的“+”。
这个加号,大约也就包括了几万条吧。
匿名号,不是正常的手机号码,还有虚拟的境外号码或者假基站发送,在查看的时候还在不停不停地涌出,内容都是一些恶毒、肮脏的咒骂:——臭婊子,惹人注目比孩子的命都重要。
——开奔驰就是了不起,孩子的命不是命。
——你是靠骗男人养孩子的吧。
——你卖多少钱?可以包月吗?
——吴晓晨是你亲生的吗?
——你是想多要点赔偿吧!
——想红吗?联系我。
——不得好死的坏女人。
——给孩子改母姓,活该压不住孩子命势。......吴蓓有些站不住,一瞬间四面八方对她的诅咒与侮辱自绿化带的灌木中,自路边停放的车辆里,自路过的行人中,自门面房的门缝里,自热辣的空气里,自风里,自水里,自云里,朝她袭来,砸向她,使她无处躲藏:
“臭婊子。”
“坏女人。”
“心机女。”
“讹赔偿。”
“不配当妈。”
“吃儿子的人血馒头。”......瞅着天空怎么低垂下来了,太阳怎么在旋转,马路怎么如同波浪起伏,她扶了扶额头,有些站不稳。
小玉正拉窗帘查看泼油漆的一伙人走了没,却看到阳光下,几欲跌倒的吴蓓。
她拉开门,冲出去,扶住了吴蓓。
“吴姐,吴姐......”
小玉将她扶了进来,吴蓓躺倒沙发上,小玉接了饮用水递给她,她轻轻抚了抚吴蓓的背:“吴姐,天太热了,你跑了一天,中暑了。”
现如今信息爆炸的年代,小玉已经通过短视频平台看到了吴晓晨出车祸的消息了,虽然吴蓓什么都没说,只交待她看店,但她知道吴蓓一定在忙着晓晨的事。但是她也不想提,以免惹得吴姐伤心。
吴蓓饮了一杯水,她勉强对小玉笑了下,她说:“小玉,你今天先回去吧。”
小玉并不很放心,她询问:“姐,你真的没事?你是不是今天没怎么吃饭,用不用我去旁边给你买份饭。”
吴蓓摆摆手,“不用,不用,我没胃口。”
小玉看出吴蓓强撑着一口气,她了然这个吴姐性格好强,不喜人前示弱,于是她点点头,拿了车钥匙,离开了店铺,她离开时特意从外推了推,确认自动落锁的门已经锁好了。
吴蓓从内可以打开,但是没钥匙的话从外打不开。
小玉走到拐角看到一个身材挺拔强健的男人正抓着一个瘦高个颧骨突出的男人的衣领,她只看的到挺拔男人的背影,他凶悍地对高颧骨的男人说:“你他妈,拍的啥,快给老子删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玉还在回想着吴晓晨可爱的圆脸,暗自伤心,她快步离开。
林渊把高颧骨男人的手机抢走看到他偷拍的吴蓓,吴蓓如何停好车,走到店门口,看着泼油漆的橱窗发怔,如何低头看手机,如何险些晕倒,又如何被店里出来的女孩扶进去......结合吴蓓身上发生的前因后果,林渊已经被那些污言秽语和对吴蓓的恶意揣测所激愤了。他已经没有一点儿信心了:如果这个高颧骨男人拍出来的视频会不会恶意剪辑,甚至原版发出来会不会被解读为“演戏”、“惺惺作态”、“博取同情”、“假模假样”......他不耐烦地删除了高颧骨男手机里拍摄的吴蓓视频,并且在清空了回收站,而后仍不解气,给他手机强制进行了一键还原。
看着他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绿色安卓小机器人,林渊把他手机扔给他,还不忘挥挥拳头恐吓:
“快滚吧,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一瞬间,他恍惚中有种被白纱附体的感觉。
他复又走到“日辰珠宝”对面的咖啡店,点了一杯瑰夏,坐在了正对这间珠宝店的玻璃橱窗门口。
他看到吴蓓的身影靠近了珠宝店的橱窗,她拉了一下漏了一条缝隙的窗帘,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他心中不妙:吴蓓不会就这么在珠宝店寻死吧!
他给白纱发微信:吴蓓把橱窗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我怕她想不开。
白纱正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地盘腿坐在摆满木偶娃娃的房间里,白瓷瓶放在胸口。
“滴答”一滴忘川水滴入瓶中,她深呼一口气,阖着眼睛感受:体内,还有,还有一滴没有流出来的忘川水。
陈无离,我与你多大仇,多大怨,你对我这么狠心?
白纱鼻息呼出浊重的一口气:还好这个陈无离被我杀死了。
她睁开她的眼睛,露出幽深的眸子,从旁边地上捞起一件月白色的蚕丝睡衣裙,披在身上,点了点手指,绿色的油灯亮起,她离开这间房,只留下木偶娃娃的窃窃私语:
“她刚才在做什么?”
“她是坏人吗?”
“不知道。”
“我想我妈妈了。”吴晓晨模样的木偶娃娃说话。
白纱走出傀儡房,回了林渊微信:吴蓓不会死在珠宝店,其他地方说不定。
林渊看着珠宝店橱窗密不透风的宝蓝色丝绒窗幔,饮了一口咖啡,回她:
“你怎么知道,你还能预知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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