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低头拟诏的司马豫让忙跑进来,皇帝已然清醒,搁下笔喝了一口冷茶。“陛下没事吧?”司马豫让也看出了皇帝的疲态,相较之前这位皇帝在围场上意气风发的模样,不过短短几个月,就老态横生。皇帝调整了气息,噩梦中的惊惧平复了一些,“朕没事,不过是梦见故人了。”明瑛这名字他听皇帝喊过许多次,每每梦魇总是这二字,他想,应当是女子闺名,且是对皇帝十分重要的人,可每每梦见又是心惊肉跳之色,他也有些不解。只是也不敢多问。
端午佳节,宫中热闹过一阵便散去了,皇后伴着皇帝往御花园散步,议论起太子寿诞。
“太子看着近日瘦了不少,总是称病,这身体竟还不如我了。”
皇后心里也恨李承平不知好歹,她心里清楚,就是为着梅称舜的事与她斗气。但皇帝说出这话,难免不让人多想,是否有易储之心。她便笑道:“是陛下身体康健如虎,谁能比得过陛下的福气呢?”
皇帝淡淡笑了笑,忍下了那股痒意。他的身体其实也出了问题,早前一直用药压着,如今恐怕是有了耐药性,也不大管用了。一到雨天身体酸痛,口干舌燥,闷热天只是发虚汗,还易风寒,他估摸算着,怕是不会长久了。
皇帝拢了拢衣裳,走至御花园中,忽见一群女冠经石桥而过,素衣轻纱,步履轻盈,如一阵仙风拂过。他的目光落在了最中间那个女冠身上,她蒙着面纱,低眉垂首,只看得清一个轮廓。
皇后见状适时解释道:“东宫新葺的明雨殿,太子妃便请女冠们去布道施法,也是除除病气。”
皇帝没多说什么,往梅园走去,皇后犹豫了一瞬,提醒道:“梅花早就败了,此刻没什么好看的了。”
皇帝顿了顿,就是这一瞬,皇后已经后悔说出了这话,她已经反应过来,他要去看的根本不是什么梅花。她心中陡然起了几分恨意,掐住了自己的手。
皇帝似乎有些怅然,“已经五月了吧。”
离那个日子只有半个月了,难怪近日总是梦见她。
皇后面上笑道:“是啊,已经五月了,端午不是才过去么。”
皇帝没应她的话,自顾自领着一群人往梅园走去,皇后识趣地停在原地,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她不想也不该跟过去,她知道,那是他一个人的时候了。
皇帝跟前忽而多了一个得宠的女冠,后宫也不大踏足,还常常称病罢朝,惹得人们众说纷纭。有说皇帝老病糊涂的,有说那女冠长得像先后的,总之是为着这女冠,宫中建起了炼丹室,皇帝不信良医反信了仙丹治病,益寿延年之说。
书房内梅花香阵阵从炉中飘出,似一缕游魂这么游游荡荡地萦绕在皇帝身边,他手中的笔墨迹已干,仍握在手中,倒在书案上假寐。忽而惊醒过来,口中大喊:“明瑛!”
外间低头拟诏的司马豫让忙跑进来,皇帝已然清醒,搁下笔喝了一口冷茶。
“陛下没事吧?”司马豫让也看出了皇帝的疲态,相较之前这位皇帝在围场上意气风发的模样,不过短短几个月,就老态横生。
皇帝调整了气息,噩梦中的惊惧平复了一些,“朕没事,不过是梦见故人了。”
明瑛这名字他听皇帝喊过许多次,每每梦魇总是这二字,他想,应当是女子闺名,且是对皇帝十分重要的人,可每每梦见又是心惊肉跳之色,他也有些不解。只是也不敢多问。
皇帝却主动提起,“从前也不见托梦,近日总是频频梦见她,想必是对朕有所不满。”
司马豫让恭维道:“陛下治理下,百姓富足,居民安康,还有谁会不满呢?”
皇帝捧着奏折,笑着作势去打他,“在朕跟前待了几个月,也学会滑头了。”
司马豫让低头笑笑,皇帝若有所思道:“不关国事,却是家事不平,累得牵挂啊。自从梅称舜过世,太子就像丢了魂似的,朕病他也病,从前的几分勤勉现在也丢了,越发不成样子......”
皇帝忽而看了看司马豫让,“你说朕若撒手人寰,偌大的江山,可怎么放心得下呢?”
司马豫让心中一紧,皇帝这是有易储之心?可这种大事,与他一个小侍郎商量,未免轻率,他不敢胡言。
“陛下是天子,定然有天神庇佑,长命百岁。”
皇帝笑道:“官话就别说了,朕也听够了,连你都要说这种话,朕就没处说些心里话了。你不知道,虽是天子,至高之位,却也无上寂寞......有时候觉得,有什么意思呢?”
司马豫让有些不解,“那陛下又何必吃这些丹药?”
“丹药只管鬼神事,管不得人事,我也是清楚的,不过是想能有机缘,或可死后通神鬼,访故人。”
又是这位故人,司马豫让看着皇帝手中摩挲的玉佩,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猎场上白狐吐出的那枚。这故人...与昌邑王有关,他又想起了宫中流言,是那位先后?
“陛下如此诚心,那位故人也必定不愿见到陛下为她日夜忧思。”
皇帝却嘲弄笑了笑,“会吗?”
司马豫让正要安慰,就有人走了进来,“陛下,太子殿下寿诞,皇后和将军请您去热闹一番呢。”
皇帝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将余下奏折递给了司马豫让,“这些你都抄录了吧。”
司马豫让应是,看着皇帝走了出去。
皇帝到来时众人已经来齐,魏皇后一面为他斟酒一面向李承邺道:“今日怎么不见无忧?”
李承邺道:“侧妃毕竟为妾室,太子寿诞这样的场合想必还是不便出席。”
魏皇后脸色微变,知道他已经连戏也不愿做了,又联想到日前皇帝所言,更心中不安。定了定神,向皇帝道:“陛下看今日可有什么不同?”
皇帝冷眼看着他们,扫视一眼下方,忽而见席中有一人,正是崔家二房崔太始,他在北境戍边多年,前日有奏报说思念家人,要回京团圆,他也允准了。只是没想到今日已经到了京,他自己却不知晓......崔太始也忙下拜解释,“幸得陛下恩准,臣日夜兼程,今日刚回京,怕冲撞天颜,本欲收拾妥当明日进宫拜见,恰逢太子寿诞便请了臣小聚,说是陛下也要幸临,臣便斗胆在此拜见,还望陛下恕罪。”
崔太始说得言辞恳切,可这举动分明是猖狂,皇帝心中不快,面上却笑着,正要说话,李承邺便忽而道:“将军严重了,将军与太子是亲戚,私宴自然推拒不得,毕竟亲疏有别,对陛下还是礼数周到才显庄重,崔将军为陛下戍边辛苦,立下汗马功劳,陛下又岂会责怪呢?”
李承邺这一番话阴阳怪气,席上一个年轻男子忽而站起身道:“王爷这话倒像是说我爹爹与太子殿下私相往来似的,若真存此心,又怎会如此蠢笨巴巴等在这里见陛下,让王爷指摘?”
李承邺看去,这男子与崔太始长得七八分相像,想必是崔家三公子。
崔三朝李承邺也打量过去,他听说了这未王爷,刚回京来不过一年,耍弄得一番好手段,和那庶人女子装腔作势,将皇后和太子整治得不安。果然,男生女相,一副艳丽风流,让人不快。
却在看见他身旁的昌邑王妃时顿住了眼。
李承邺见他目光偏移,痴痴盯着云息,借故为云息斟酒,叫她侧转过来。崔三这才收回了目光。
皇帝此时笑道:“昌邑王多心了,小孩子家家,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将军粗豪不拘,一路辛苦,快请入座吧。
只是怎么不见夫人一同?”
崔三面上多了几分低沉,“家母在北境病故了,此次回京也是想将骨灰寄往故土,好叫安息。”
皇帝劝慰了几句,众人这才止了口舌纷争,安心入座。
酒过三巡,众人纷纷起身走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云息因上回喝了米酒知道了厉害,怕吐出什么不该说的来,就只是吃菜,李承邺看她闷头吃饭,腮帮子鼓鼓的,嚼个不停,十分可爱,故意打趣道:“这段日子养病,人家都是衣带渐宽病西子,你可是面皮渐松滚圆瓜了。”
云息白他一眼,手没停,“病西子有什么好处?一碗饭走不了三里路,逛个花园都累得气喘吁吁,遇到贼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承邺道:“你出门乘轿,前呼后拥,看花也大可叫人把一院子的花搬到近前来,有什么好担忧?” 云息没多想就道:“这也不是常事,要是没有呢?”
李承邺替她夹菜的手顿了顿,忽而看向云息,温柔笑道:“怎么会没有呢?即便我削去了爵位,只要还在宗籍一日,就有享不尽的富贵。除非阿云不待在我身边了。”
他面上笑着,语气却带着丝丝凉意,让云息忽而有些心虚,胡乱喝了一杯酒,“怎么会呢?不在殿下身边还能去哪?”
李承邺忽而笑着抓住她握着杯盏的手,云息愣了愣,看他不说话,心中跳了起来,他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自从崔无忧的事后,李承邺的疑心是越来越重了,如果被他发现她这个异端,她指不定要被怎么处置.......只听李承邺幽幽道:“你喝的是我的酒。”
云息的耳根唰得通红,落在李承邺眼中,以为是她羞怯,当着众人的面,便也不再多说。
忽而见崔三走了过来,让他有些意外,“王爷,来京路上听说我家二姐在王府颇为不畅,一时冲动,言语冒犯,还请王爷恕罪。”
崔三话虽对着李承邺说,目光却还在云息身上打了个转。
云息也早觉察到,好奇望去,与他对了个正着,崔三却对她笑了笑。她见此人并无恶意,生得又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便也回以一笑。
李承邺捕捉到,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只是久病成疾,并未有他事,许是三公子从何处听了谁人的流言。若真是挂心,明日自可亲自探望便知。”
“既然殿下如此说,臣明日便叨扰了。”
李承邺忽道:“明日我要上朝,后日更方便些。”
崔三道:“那少白便后日登门拜访了。”
李承邺颔首,云息看他回到席上,一面道:“这崔三公子看着倒是和崔侯一家不同,也不知道是歹竹出好笋还是善于伪装。”
李承邺不知哪来的一股郁气,淡淡笑道:“哦?是哪里不同?”
云息没察觉,“说不上来,看着挺正派的,面相也好。”
“是面相好,还是皮相好?”
云息听着话头不对,回头看李承邺,眼中含笑,却带着几分冷意。她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去捏李承邺的脸,哄道:“好不好的,谁的皮相好的过殿下?自然是面相端正,不过也不排除他是装的,道貌岸然,欲抑先扬。”
李承邺这番话听得舒服了些许,抓过她的手放下,饮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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