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苦味儿而已,有什么忍不了的,”宋枕棠嫌弃地把他握着饴糖的手推远,“你若是怕苦,就自己吃了吧。”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毕竟萧琢连身上有那么多青紫都不觉得疼,这会儿怎么会受不住一碗药。然而没想到的是,萧琢竟然真的拈了那块饴糖放进了嘴里,点评道:“很甜。”宋枕棠有些惊讶地问:“你怕苦吗?”萧琢一笑,“哪有什么怕不怕的,不过是许久没吃过饴糖,想要尝尝罢了。”
26.
纵使将军府离着皇宫并不远, 等紫苏带着太医踏进明华堂的时候,也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周太医,您再快些。”
紫苏想到刚才公主那副虚弱的模样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从下了马车开始就不断地催促。
周正也是在太医院当了近三十年的差了, 不知见过多少千钧一发的场面, 此时倒是因为一个小小的风寒生出一脑门的汗。
谁不知道昭阳公主在帝后心中的地位, 别说只是风寒, 就是磕破皮也算大事。
两人心里都急,此时风一般地卷进明华堂。
紫苏并不知萧琢又回来了,在门口没瞧见玉荣,以为她还在屋里陪着宋枕棠, 便没再多余敲门,风风火火地就闯了进去,“姑姑, 我带着……”
结果正撞见萧琢和宋枕棠抱在一起。
甚至不是那种浅尝辄止的拥抱, 而且面对着面, 每一处肌肤都紧密镶嵌在一起的姿势。
紫苏瞬间噤声, 未说完的后半句话就此咽了下去, 整张脸仿佛刚吞了个带核儿的果子似的, 皱巴巴的, 透着青又泛着红。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撞见公主和驸马亲近的一幕,懵然一刻,她第一反应就是伸开双臂去挡周正的视线。
然而周正也不是瞎子,早就看见了那贴在一块的两个人。
相比于紫苏的畏惧和尴尬, 他更多的是惊讶。京中谁不知道昭阳公主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 两人还未成婚的时候,就有人私下打赌两人何日闹崩和离。
实际上呢, 人家夫妻两人如胶似漆。
周正一边摇头感叹着,一边越过紫苏给二人见礼,“太医院周正,参见公主,参见驸马。”
听到太医院三个字,萧琢不动声色地将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才点头让人起身,“不必多礼,来给公主把脉吧。”
说完他也没有要把宋枕棠放下的打算,就这么抱着人坐到床边,然后从自己脖子上拉下宋枕棠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手上递了出去。
周正十二岁学医,到现在四十多年,见过的病人无数,可怎么都没见过像这两人这样的,连把脉都要贴在一起。
但人家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将军驸马,哪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只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从药箱里取了一块薄如蝉翼的手帕,垫在宋枕棠的手腕上,开始诊脉。
说到底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病,周正诊了三回摸到的都是同一种脉象,心里当即松了口气。
萧琢从他开始诊脉起,就一直盯着他没挪开过视线,此时立刻问道:“公主如何?”
周正拱手道:“禀驸马,公主得的是风寒之症,应当是近日受了凉,寒气入体导致的头晕发热,臣这就开两剂药方,很快就能痊愈。”
听到这话,萧琢才算是也放下了心。
他朝周正点了点头,然后对门口缩着脖子当鹌鹑的紫苏吩咐,“去给殿下煎药吧。”
紫苏突然被点名,恍惚了一瞬之后,立刻喏喏领命,带着写完药方的周太医一并退下了。
而直到两人走出去之后,心里都始终是同一个念头:驸马什么时候同殿下关系这么好了?
房间内,萧琢虽然不知道两人心里在想什么,也能从他们刚才的表情里推测一二。
实际上,他也并不愿如此,实在是宋枕棠枕在她肩头睡得太香,让他根本狠不下心去将人叫起来。
她还病着,且论起来还是因为他才病的,所以该好好照顾她。
萧琢这样想着,抱着怀中人的手臂又紧了紧。
大约是他的胸口太舒服、太暖和,宋枕棠这一觉睡得很熟,直到底下人来禀,说是药已经煎好了,才被萧琢叫醒,“殿下,该喝药了。”
宋枕棠迷蒙着醒来,一睁眼先看到一片宽阔的胸膛,她愣怔了一会儿,瞬间醒了过来。
入睡前都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有些忘了,但至少还记得自己是扑在萧琢的怀里睡着了。此时醒来她仍在男人的怀中,难道……
宋枕棠问:“我睡了多久?”
萧琢看了眼外头的日光,估摸了一下时间,“半个多时辰吧。”
睡了这么久?
宋枕棠从萧琢身上撑起来,盯着萧琢的眼睛,犹豫了半晌还是问了出来,“你不会一直就抱了我这么久吧?”
萧琢坦然的点头,“是啊。”
虽然心里隐隐猜到了,但听到萧琢承认的时候,宋枕棠还是有些惊讶,她不自觉地瞪大眼睛,小声问:“你,你怎么不把我放下啊。”
萧琢有些好笑地睨她一眼,明明现在人还坐在她怀里,明明自己也觉得十分舒服,却仍能理直气壮地问出这话来。
也就只有备受宠爱的昭阳公主了。
萧琢摇摇头,反问道:“不是殿下让臣抱您的吗?”
宋枕棠一怔,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睡前说过什么话了。
萧琢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是道:“殿下睡之前,一直好喊着胸口难受,想要让臣给您揉一揉。臣自然不敢冒犯殿下,便想着叫婢女进来,殿下却整个人都钻进了臣的怀里,更不许臣松手。”
这世上最真实的谎言,就是说一半真一半假。
宋枕棠果然被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她情感上不愿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脑海中却有有些模糊的画面,证明着萧琢没有撒谎。
等最后萧琢说完,宋枕棠双颊再度攀上红晕,她有些羞愤地指责,“你胡说!”
萧琢十分坦然,“臣只是在陈述事实。”
宋枕棠被他气得无语了片刻,转而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再度问道:“那昨天晚上呢?”
“为什么我今天起来的时候会在你怀里。”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试图找出他眼底的心虚,
若是旁人可能还会有些心虚,但可惜宋枕棠遇见的是萧琢。
他面不改色地颠倒黑白,“不是殿下自己扑过来的吗?”
宋枕棠才不相信,萧琢轻蹙了下眉,竟是有些委屈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轻薄了,“殿下自己难道不知道自己睡着了之后是什么样?”
这下宋枕棠没话说了,难道真的是她主动钻进萧琢的怀里的?
她立刻从萧琢身上爬下来,有些心虚地摸了下鼻尖,下一刻又有些委屈,“我当时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你的身上又那么暖和,我难免想要凑过去嘛。”
说着说着,她就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假装自己理直气壮,磕磕绊绊地命令,“但是,你下次不能,不能再趁机抱我了。”
萧琢瞧着她这模样,用了极大力气才抑制住眼底的笑意,道:“是,臣遵旨。”
宋枕棠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她重新躺回去萧琢腿上,又觉得脑袋有些晕。
和萧琢吵架满身激情,一吵完又觉得头疼,她不想被萧琢看笑话,只自己偷偷揉了揉额角。
萧琢看在眼里,无奈摇了摇头,唤人端药进来。
紫苏早就在门外等着了,也能听到屋里两个主子打情骂俏的声音,她不敢擅自进来,只能祈求他们快些想起自己手里的这碗药。
好在驸马还是记得正事的,一听到叫她进去的吩咐,紫苏急忙推门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两碗浓黑的汤汁。
宋枕棠看过去,问:“怎么是两碗?”
紫苏回答道:“太医听说驸马昨晚淋了雨,便叫婢女多煎了一碗,给驸马也祛祛寒气。”
离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酸苦的味儿,萧琢闻言看了一眼那碗,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但又飞快藏了起来。
他伸手去接紫苏的托盘,“你下去吧。”
紫苏下意识地看了宋枕棠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便松手把托盘交给萧琢,俯身下去了。
萧琢把托盘搁到床边的小桌上,端了其中一碗药递给宋枕棠,这才发现托盘上还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牛皮纸包。
打开一瞧,竟是一包饴糖。
他看向正在喝药的宋枕棠,拈出一块来递过去,“紫苏给你准备的,吃一颗压一压苦味。”
药碗里放了汤匙,但宋枕棠没有用,直接仰头一大碗灌进去,喝酒一般豪迈。
她自幼就不怎么生病,也很少吃药,但却并不怕吃药。
旁人避之不及的苦味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只是一颗糖果罢了,甜腻腻的什么都压不住,还会粘嗓子。
所以她很少吃糖。
但底下人总是担心她喝了药嗓子里会泛苦,即便她每次都不吃,还是会准备几颗饴糖备上。
宋枕棠有些嫌弃地摆摆手,把空碗递回给萧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
“至少把嘴里的苦味压下去。”萧琢也已经把药喝完了,此时口舌都被苦得发麻,他劝道,“这药很苦。”
“一点点苦味儿而已,有什么忍不了的,”宋枕棠嫌弃地把他握着饴糖的手推远,“你若是怕苦,就自己吃了吧。”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毕竟萧琢连身上有那么多青紫都不觉得疼,这会儿怎么会受不住一碗药。
然而没想到的是,萧琢竟然真的拈了那块饴糖放进了嘴里,点评道:“很甜。”
宋枕棠有些惊讶地问:“你怕苦吗?”
萧琢一笑,“哪有什么怕不怕的,不过是许久没吃过饴糖,想要尝尝罢了。”
说完,他用帕子净了手,按着宋枕棠的肩膀把她推到榻上躺好,盖紧被子,说:“再睡一觉吧。”
宋枕棠乖乖躺下,一双大眼睛却盯着萧琢不动,问:“那你呢?”
“我?”仿佛她问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萧琢笑了笑,回答,“我自然也是躺下睡觉了。”
宋枕棠一愣,还要再说什么,便见萧琢挨着床沿在她身旁躺下,宽阔的肩膀毫不客气地挤住她的胳膊。
“谁允许你躺下的。”宋枕棠撑起半个身子,瞪他。
萧琢双手枕在脑后,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反问:“既是睡觉,不躺床上躺在哪?”
宋枕棠指着对面的长榻,对眼前这个得了寸进尺的人说:“你去那里睡。”
萧琢提醒她,“殿下不是已经命人把我的东西都扔了吗,现下一张光秃秃的榻,怎么睡人。”
“我……”宋枕棠说不出口话了。
萧琢起身按着她的肩膀,再度按回被窝,“好了,快睡吧。”
“我只是怕你踢开被子我不知道。”他没再逗她,给她盖好被子之后,往床沿边挪了两寸,确保自己不会再碰到她,才又问,“这下能安心睡了吧?”
他忽然正经起来,反倒让宋枕棠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了。
她无意识地噘了噘嘴巴,到底是没再说什么,萧琢也没有再说话。
宋枕棠身上盖了两床被子,怕她冷,萧琢把自己的被子也给她盖上了。
现下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一个舒舒服服的盖着棉被,另一个却是合衣硌在床沿上。
宋枕棠捉着被角,后知后觉地有些愧疚。
她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明明萧琢是为了照顾她才留下来了,她却连被子都不给他盖。
万一他也着凉了怎么办?
宋枕棠有些别扭的把头转过来,看着离自己老远的萧琢,轻声叫他,“萧琢,你睡了吗?”
萧琢闭着眼睛没答,仿佛已经睡了。
宋枕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起身,打算拉过身上的被子给萧琢也盖一盖,可是她有些高估了自己现在的力气,竟然没有扯动那么一大床被子。
萧琢睡了不能帮她,宋枕棠咬了下唇,只能自己努力。
结果这次因为用力太大,整个人习惯性地往前一扑,正扑在萧琢的身上。
她一愣,随即立刻支起来,生怕被萧琢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可萧琢仿佛是真的睡着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醒来的意思,只是眉头无意识地皱了一下。
大约他也累了吧,那么早就起来,然后又被自己折腾了一早上。
宋枕棠这样想着,心里的内疚更甚,她拉过上面的一层被子,小心翼翼地给萧琢盖上。
她第一次这么照顾人,有些不习惯,但做的很认真,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和萧琢之间的距离,离得到底有多近。
直到她给萧琢掖好被角,一低头正瞧见他紧抿的薄唇。
这次她没有被吓一跳,甚至没有躺回去,而是不由自主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睡着的男人来。
从第一次见到萧琢起,她就知道他长得很俊,此时他睡着了,那双幽深的双目阖住,让他少了几分令人凌厉的气场,五官反而显得有些柔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但宋枕棠知道,他如今的一切都是用命拼来的,因为他见过他身上象征着功勋的伤痕。
想到那些伤,宋枕棠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却忽然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甜。
她怔了一瞬,意识到是从萧琢嘴巴里透出来的,是饴糖的味道。
没想到萧琢会喜欢吃糖,还以为他会像话本上写的那些将军一样,只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呢。
他真的和想象中很不一样。
宋枕棠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地抿了下唇,忽然也有些馋了。
她不爱太甜的东西,因此也很少吃糖。
可此时嗅闻到萧琢唇角的甜味儿,她竟也想尝尝,这么甜的糖,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萧琢。”她撑在男人的身前,叫他的名字。
没有回答,萧琢还在睡,且睡得很沉。
宋枕棠犹豫着,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缓缓俯下身,将两人之间本就咫尺的距离一点点拉得更近。
等到不能再近时,她在自己怦然的心跳声中印上萧琢的唇,然后做贼般地舔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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