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齐和邑这样辈分虽高却从未去外面闯荡的年轻人,哪里禁得起对方三言两语的挑拨,被师兄狠狠晃了一下才总算是缓过神来,嘴里仍喃喃着,“师兄有秘密,师姐又有什么秘密啊……”“你在说什么呢?那个小白脸又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身旁的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将他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没,没事。”齐和邑一拍脑袋,也想把刚刚自己所听的那些胡话尽皆忘了,说着,又猛地扯了一下对方的衣袖,“师……师兄,二师兄当年的那件事……”
哭,是奚欢喜此生最不擅长的事情。
无论是在沧海岛时,还是在蓬丘,哪怕遇到了天大的难事,她也不习惯以哭来发泄。从前有人看不惯她常年没个笑容,说她是天生的凉薄。但那只是因为当年的她生性寡欲,对喜怒二字的感觉都并无多重。
旁人嫉妒她天赋过人,想尽了办法要对她不利,用尽言语去诋毁她时,她没有多少愤怒。修为日渐增进,赞赏美誉甚至掌门之位摆在眼前时,她也不会为此高兴。
多年以来只有一个人能够轻易动摇她,让她明白悲喜为何物。他给过她的欢喜太多太多,让她十年之间每每睁开眼睛看向这个天地,心中便会泛起甜意和感激。
可他给她的悲伤也让她终于学会了露出痛苦的神情,或心酸、或失落、或绝望,怅然若失,茕茕孑立,终是成为了这天地间最孤独最难过的那个人。
而如今,面对眼前这个已经无法坦然开口说出不会毁诺的男人,她的心底里却涌起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泪水让原本悲伤难抑的她都有了半刻的失神,而眼看着她背过身子的奚夷简也在一瞬间露出了如临深渊般的神情。慌乱间,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应该先走到她身前去还是先扇自己一巴掌能让她不再哭泣。相识多年,他甚少见她如此“失态”,饶是聪明绝顶,一时也想不出解决之道。
最后是容和和自己抬起手轻轻抚过并没有泪水流过的眼角,这突然的失态反倒让她的心平静了许多,然后在他终于忍不住想上前的时候,用一句话阻止了他的动作,“我答应你的交易,但有一件事,你也要答应我。”
“你说。”他答应得倒是痛快,但脸上也摆出了“你若说从此与我恩断义绝我决不答应”的神色。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似乎是在为自己下定决心,接着,郑重地说道,“蓬丘上下于我皆有救命之恩,三百年情义难报,将来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站在师门这一边,哪怕与这天地间任何一人为敌。”
“那你要我如何呢?”奚夷简心底已有了几分预料,但还是扬起唇角问她。
“不要伤害蓬丘的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无论他是谁……”话音未落,她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很快住了口,而下一刻,门边便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和和?”门外传来的是嵇和煦的声音。
而还未等容和和说话,奚夷简的身影已经先一步窜到了门口,一把拉开了门,然后倚在门框边笑着晃了晃手,“师兄早啊。”
嵇和煦显然没想到这么早出现在这里的人会是他,一时也有些愣神,而面前这人在打了声招呼之后就自顾自地走出门,竟然就这样走了,只是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望了他一眼,忽地一咧嘴,“师兄,何德何能啊。”
屋子里的容和和本还想要他一句承诺,听了这话,脚步也倏地顿住。
他听明白了……
唯有嵇和煦尚不知刚刚都发生了什么,只是在走近时敏锐地留意到了她眼眶微红,神色难免一变,“他做什么了。”
她摇摇头,只说了句,“师兄,计划有变。”
屋外的奚夷简终于听到这句话,已不再关心剩下的事,转身便走下了小楼。
蓬丘连日阴雨不散,但却丝毫没有妨碍婚事的筹备。年轻人慢悠悠的走在雨中,看着那遍眼的红,顺手就扯下一个红绸挽成了同心结,怎么瞧怎么像自己成婚时的那一个,正心满意足的上下翻看,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你,你把它放下!”
扭头一看,喊话的是容和和众多师兄弟中的一个,奚夷简努力回想了一下,最后一拍手,确信对方是叫和源。
“和源啊……”
“我叫齐和邑。”那人莫名看了他一眼,然后挠挠头,从他手上把红绸拿了回来,“师姐成婚还要用呢。”
“暂时用不上了。”他嘀咕了一声,趁对方没听清的时候,又飞快接了一句,“和邑你什么时候来得蓬丘?”
齐和邑真想说自己和他没那么熟,可是这么久以来在师门里被师兄师姐使唤的本能还是老实答道,“快三百年了。”
“那岂不是和你和和师姐一起入了师门。”奚夷简的胳膊很快勾上了对方的肩膀,任对方如何挣扎,也不动声色的揽着他继续向前走,“和邑啊,你觉得你和煦师兄如何?”
“二师兄当然是最好的!稳重有担当,道行又高,与和和师姐正相配,一定强过你百倍。”这齐和邑身为蓬丘弟子,自然也有蓬丘人的骄傲,对自家人大肆褒奖,同时不忘顺口贬低一下身边这人。
但奚夷简也早已学会了对此充耳不闻,假装没听到他最后半句话,便接着问了下去,“既然你二师兄这么好,那他为什么直到今日才要娶你和和师姐?你和和师姐才来这蓬丘多久啊,他那五百年孤身一人,就没什么前缘往事吗?”
前一句话说得还算委婉,后一句就很是直白了。
饶是齐和邑这样老实又不算多么聪明的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由怒目而视,“二师兄他洁身自好,哪轮得到你这样的人置喙。”
“我是什么人啊?”这话奚夷简就不愿意听了,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听过的传闻里,有哪个是说我风流滥情?我是拈花惹草了还是处处留情了?”
“这……你……”齐和邑指着他想了半天,倒还真没想出什么相似的传闻。
这海内十洲有关奚夷简的传闻简直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可是真要较真数起来,大多都是在说这人的恣意妄为,不可一世,除了当年那杀妻一事,还真是没听谁说他与女人有什么牵扯。
在男女之事上,他还真是干干净净清清楚楚,旁人想要污蔑他诋毁他都无从说起。
“你……你始乱终弃,薄情寡义!”想到最后,这孩子总算是憋出两个词来。
奚夷简扒着眼皮又对他翻了个白眼,不想与他再在蓬丘上下已经骂了几天几夜的这件事上多言,转而继续问着,“你再仔细想想,你师兄这么好的人,思慕他的姑娘一定是从东海排到西海的,就没有哪个是被他多看一眼的吗?”
“没有。”齐和邑回答得斩钉截铁,十分干脆。
而身侧的人只是笑盈盈地打量了一眼他坚定的神色,终是松了手,悠悠说着,“你知道吗,当年我成亲的时候,别说秘密了,就连我小时候四处借宿,有个大我五岁的姑娘给我塞手帕的事我都招了。你们蓬丘名声在外,师父怎么什么都不教啊?若是请不起师父不如请我,你只要叫我一声姐夫,我便好好教教你。单学好法术了有什么用?就不知道各怀心思的两个人的时候不合适成婚吗?心底都存着那么多秘密,还不如尽早散了。”
这一番话简直要把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少年人给说晕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总算听明白他的意思,可正要开口辩驳时,身侧的人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而那tຊ红绸也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水泡里,被泥水打湿,分外凄凉。
有路过的师兄招呼着他快回去,却见他正站在雨中出神,不由上前问道,“怎么了?不会是那个娘娘腔又说什么了吧?”
经过几日的“历练”,蓬丘上下对奚夷简的鄙夷又多了百倍,但也对这人添了几分忌惮。虽然对方修为尽失,但单凭着一张嘴,也不是好惹的。
而齐和邑这样辈分虽高却从未去外面闯荡的年轻人,哪里禁得起对方三言两语的挑拨,被师兄狠狠晃了一下才总算是缓过神来,嘴里仍喃喃着,“师兄有秘密,师姐又有什么秘密啊……”
“你在说什么呢?那个小白脸又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身旁的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将他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
“没,没事。”齐和邑一拍脑袋,也想把刚刚自己所听的那些胡话尽皆忘了,说着,又猛地扯了一下对方的衣袖,“师……师兄,二师兄当年的那件事……”
话未完,就被眼前人慌慌张张的捂住嘴,低声喝道,“疯了不成,都说了不准再提。”
“可是……”
“没有可是!”男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警告他,“当年师父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那事压下去,甚至没有传出蓬丘。只要你我不说,这师兄弟们不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今后无论谁来问你,你也不能开口,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齐和邑连连点头,顺便四处张望一眼,确信奚夷简不在附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跟着师兄往宫殿的方向走去,彻底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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